第三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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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人類好像不管這個叫“有一腿”，那應該叫什麽來著，明明就在嘴邊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大豆捂著腦袋，陷入了苦苦的糾結之中。
程喬已經開始講述她來到陰間的經歷，說了小五和七七，說了輪回是一個泉眼，說了輪回泉水的妙用，說了那個帶著記憶不斷輪回的人……
冥靜靜地聽著，他的表情淡淡的，時而因程喬講到危險處而中美，時而因程喬的勇敢和機智而微笑。當程喬說到第二層陰間的時候，冥的情緒也出現了極大的波動。
“如果那些花朵下面連著的骷髏真是魂飛魄散之人，那你父母不就可以回來了嗎！”一想到程父，冥就像小孩子想起自己最崇敬的英雄那樣，露出了濃濃的向往和想念。
這麽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程父那麽決絕地將他自己弄得魂飛魄散，除開他不想變成開啟鎮壓程森封印的鑰匙外，更因為他在邪修陣營裏看到了他最信任的徒弟。
即使程喬信誓旦旦地說程父不會那麽想，他還是難辭其咎。
如今霍然得知程父飛散的魂魄還有重聚的可能，他就激動得不能自已，若是能再見到程父，不管對方是否還記得他，他都要將當年的事解釋清楚。
他從來沒有背叛過程家，沒有背叛過程父的信賴，他沒有變壞，沒有投靠邪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程喬……
程喬……
冥眼中的閃光快速退去，他忽然意識到，在程父的心裏，他有沒有變成壞人也許並不是最重要的，程喬的安危才是程父到死都放心不下的。
他還是沒能保護好程父最在意的人，程喬身在陰間就是無聲的鐵證。
光是在陰間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在這個疑似蠻荒之地的地方。就算程父的魂魄重新凝聚，身在第三層的他們恐怕也沒機會再見一面了吧。
程喬倒是沒想那麽多，對她而言，能和冥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結果，其他的，隨緣吧。
當初他們進入“枉死城”的時候不也以為永遠都出不來了嗎，結果不也到了陰間，想起付出的慘重代價，程喬話音一頓，兩顆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落在了幹裂的泥土上。
見程喬哭了，冥急忙從愧疚中回神，有點笨拙地抹著她臉上的淚痕。
“咱們從那邊過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程喬的聲音很弱，她生怕說話大聲一點，情緒會徹底崩潰。
冥沈默著點了點頭，他當時死死抓著程喬，根本無暇他顧，後來他察覺到程喬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還以為她受傷了。查看程喬的同時，他的餘光瞥見了木道人用身體封住那個漏洞的一幕。
“我們都沒想到木道人會犧牲自己……”冥的聲音也有些哽咽，那個時而正經時而跳脫的人，就那麽消散了。而且他只是正主留在那裏的氣息，連重新凝聚的機會都沒有，死了就是死了，永恒的死亡。
程喬也想到了這一點，淚水更加洶湧了。
好半天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程喬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詢問冥來陰間後經歷過什麽，怎麽會跑來了荒蠻之地。
“荒蠻之地？”冥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隨即他就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荒蠻之地，確實很符合這裏的實際情況。”
“那天過來的時候我被什麽東西砸了腦袋，暈過去了。等我想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這裏了。”冥的講述簡單而粗暴，程喬楞是沒反應過來，等她聽懂這話什麽意思之後，“騰”地坐了起來，差點兒撞到冥的下巴上。
“你說你醒過來就到了這裏？”程喬有點兒不敢相信，她在上面拼了命地找人，結果冥根本沒去過上面，這不是開玩笑一樣嗎！早知如此，她直接下來該多好，豈不是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縮短她和冥分別的時間嗎！
可反過來一想，如果自己沒管張煜死活，也沒幫著曾千瑞找桃子的話，她很可能也沒機會發現那個通往第二層的山洞，後面的這些事，她也無從知曉了。
命運總是會把人生經歷的各種看似毫無關系的事情，用一根看不見的繩子連在一起，環環相扣，缺一不可。直到揭開結果的時候人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經歷的每個細節都不是沒有意義的。
冥也覺得有些可笑，分別之後的程喬上山下坑，日子過得多姿多彩，他可倒好，一腦袋紮到荒蠻之地，從一個漫無邊際的游蕩進入到另一個漫無邊際的游蕩，連適應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
“我剛過來的時候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只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我開始瘋狂地找你……”
和初到“枉死城”的經歷差不多，冥睜開眼沒能看到程喬，內心慌亂的同時又抱著一絲希望，他這個活體狀態過來的人都平安無事，程喬應該也不會有大問題。
從他暈過去之前的情況分析，他們很可能是在即將到達陰間的時候分散的，那麽落地的地點應該不會太遙遠，他只要耐著性子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的。
可現實狠狠打了他的臉。
短時間內沒能找到程喬，冥的內心十分焦慮，甚至懷疑程喬是不是在過來的過程中出現了紕漏，人已經不再了。
還是那句話，在無盡的時間和空間面前，再大的悲傷都會淡化，最終消失。冥從最開始的痛苦絕望緊張，到漸漸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一天沒確定程喬已死，他就絕對不會放棄，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這個信念支撐著他在這看不到邊際的荒蠻之地流浪，累了就停下來歇會兒，走得動就繼續走，也不看自己到底在向那個方向前行。
不同於陰間第一層的平靜安寧，也不同於第二層的空曠寂靜，荒蠻之地簡直是地獄的最佳代名詞，所有被流放到這類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偶爾撞見一個，便會迎來一場激烈的戰鬥。
冥從最開始的嚴陣以待，到後來漸漸麻木，反而從這沒休沒止的打鬥中找到了一種發洩的快?感，他正愁找不到程喬，這些送上門的人手沙包，不打豈不是太浪費了。
“這裏的很多人並不是生前作惡，而是死後在陰間犯下了不可彌補的罪過，有些人掌握了吃鬼的法術，他們時常相互吞食，直到今天，剩下的都是不好惹的厲害角色。”
冥說完之後憂心忡忡地看著程喬，沒了程家血脈之力的加持，程喬就是個普通的亡魂，她在荒蠻之地簡直是一盤最好下口的小菜，說不上什麽時候就被人給吃了。
程喬顯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糟糕，她的註意力正集中在“吃鬼術”上。
“我在上面也碰到過吃鬼的人。”程喬剛才只是簡略地講了幾句，這會兒單獨把大毛一家和他們生前的交集，以及他們在陰間謀劃的一切。
“可惜，我的出現打草驚蛇，他們提前跑了。”程喬忍不住嘆氣，如果她把大毛一家的麻煩解決掉，現在就能更加安心地跟冥在荒蠻之地看看漫天……荒涼。
冥的眉頭霍然皺緊：“你碰上會吃鬼的人了？”
程喬用力點頭，大毛那個孩子看起來乖乖的，實際卻是個讓她有心心寒的存在，她真好奇在她們到處找人的這段時間裏，那邊是不是已經搞出大動靜了。
不過反過來想，陰間二層的存在從根本上抹平了他們作惡的嚴重後果，當“死亡”不是終結，一切看似悲壯的過程都顯得跟鬧著玩差不多。
“你是從哪兒過來的？”冥終於想到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他自打來到這邊之後就一直在各處轉悠，從來沒見過能離開的通道，否則他也不會在這兒待到現在了。
“就是在那邊啊！”程喬辨別了半天方向才找到來時的路。
冥看看程喬，再看看不停點頭的大豆，頓時陷入了沈默。
程喬說的方向他去過不止一次，卻從來沒看到過什麽出口。
“那個出口在半空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那東西說不定會隨時消失。”想起那個黑洞一樣的存在，程喬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不過既然成功找到了冥，他們繼續在這兒待著也沒什麽意義了，荒蠻之地也好，冥河也好，有生之年見過一面就足夠了，她還是更願意和冥去第一層生活，像小五和七七那樣。
何況回去之後，她就不用為吃的發愁了。
在第二層花費的時間全部用在了趕路上，程喬再怎麽省吃儉用還是吃掉了大部分口糧，進入地坑之前，她把所有食物都帶在了身上，經過這段時間的消耗，也沒剩下多少了。
程喬懷疑要是繼續留在這裏，她可能會成為蠻荒之地有史以來第一個餓死的倒黴蛋。
“荒蠻之地有沒有能吃的東西啊？”程喬實在餓得難受了。口袋裏僅剩的幾顆饅豆她實在沒舍得吃，她的原意是給冥留著，可走出來好幾天，她發現冥似乎不需要吃東西，她從沒聽他說過“餓”。
“吃的東西？”冥楞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有吧，我看那些成天打架鬥毆的人會去那邊的樹林裏找吃的。”
荒蠻之地只是比上面兩層荒涼一些，但到底擁有著整個陰間最大的水源系統，這裏的植物種類反而比上面兩層加在一起還要多些。
“那個……”自從遇到冥、存在感就降為零的大豆終於找到了說話的契機，它看看冥，再看看程喬，下定決心一般梗著小脖子問：“冥大人，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呀？”
冥楞了楞，不明白它為什麽要這麽問。
大豆被他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明明很溫和的目光，它就是不敢看。
“程喬，你有沒有覺得冥大人哪裏不對勁？”大豆轉而去問程喬。
程喬也楞了下，盯著冥上看下看了半天，疑惑地搖頭，眼前的人和分開前一模一樣，她沒覺得哪裏有問題。
“咳咳……”大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在它看來，冥的問題顯而易見。
“你不是說冥大人是肉身狀態穿過來的嗎，為什麽我看不出來？”
大豆這話出口的同時，程喬的身子一震，對啊，如果說以前她不覺得冥以真身進入陰間的狀態有什麽不同的話，那麽在見過張煜之後，她怎麽都該明白了。
活人肉身在陰間看來，就跟活人在陽間見了鬼差不多，怎麽都覺得不那麽真實。可眼前的冥，和她在第一層見過的所有鬼魂並沒有絲毫不同。
難道……
這個猜測讓程喬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雖然擺在眼前最嚴重的問題是他們極有可能無法離開荒蠻之地，但一想到冥可能已經死了，程喬那顆心還是疼得快抽筋了。
“你們在說什麽？”冥微微皺眉，他覺得自己應該能聽懂這兩人間的對話，偏偏聽不懂。
程喬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好半天才把蔓延到鼻腔的酸味壓下去。她仰起頭，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流淌下來。
沒關系的，不就是死嘛！魂飛魄散都不是終結，肉身的消亡又有什麽好悲哀的……
“我，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找你的時候遇到一個肉身進入陰間的人，叫張煜。”程喬猶豫著不知該怎麽開口，大豆已經不管不顧地說出了答案。
“你們是說，我的狀態和那個張煜不一樣？”冥這回聽明白了，神情瞬間也嚴肅起來。
他很確定自己清醒之後沒遇到過致命的危險，如果自己當真從活人狀態變成了鬼魂的話，異變只能發生在他從“枉死城”過道陰間的這段路上。
不過他人都在荒蠻之地出不去了，還需要在乎自己是不是活人嗎！反正程喬都死了，他也不打算一個人回到陽間，無知無覺下變成鬼魂也省去許多麻煩。
“不是……冥大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大豆被冥看了一眼，說話有點兒結巴了，“我的意思是說，您看起來和程喬沒兩樣，可程喬會餓，您……餓嗎？”
程喬也關切地打量著冥，生怕他餓卻不肯說。
冥拍拍自己的肚子，他來這邊之後從來沒吃過飯，卻神奇地沒覺得餓過。
不過鬼魂也需要吃飯的嗎？從未見過大片饅豆地的冥有點兒接受無能。
“那兩個‘蘿蔔’在你身上嗎？”程喬問道。
冥搖了搖頭，他醒過來的時候那兩個東西就不見了，也不曉得是半路上弄丟了還是在他昏迷的時候被別人撿走了。
“會不會是你不小心吸收了？”程喬急得自己剛來的時候就是靠“白蘿蔔”康覆起來的，那東西對鬼魂來說是珍貴的補給品，冥昏迷的那段時間，由於內外多重因素跨越了生死，由活人變成了鬼魂，而後鬼魂接觸到“白蘿蔔”，將其自動吸收。
那東西很“頂餓”，冥身上有兩個，全部吃下去的話，差不多足夠他支撐到現在。
冥想了想，覺得程喬這個猜測的可能性還是蠻大的。
大豆很想問“白蘿蔔”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神奇的作用，它不止一次看程喬用“白蘿蔔”化腐朽為神奇了。但它也知道不該問的不要亂打聽，特別是當著冥大人的面。
冥大人無論是活人還是鬼魂，都是它精神上最崇拜的偶像。
“行了，我的問題咱們以後慢慢再說，現在咱們先去看看那個通向上面的通道，如果能夠回去的話，咱們立刻就上去，要是上不去的話咱們就去找吃的。”
冥一臉寵溺地摸摸程喬的腦袋，程喬突然紅了臉，兩人手牽手在前面逛街似的往前溜達，大豆怨念地撲扇著小翅膀在後面跟著，越看越覺得眼前這個不是它記憶中那個風神俊逸的冥大人，眼前這個家夥和那些一談戀愛就變二傻子的小青年有什麽分別？有什麽分別！
內心瘋狂吐槽的同時，大豆突然想到人們常說偶像是要遠觀的，以前它不明白這話的深意，現在它忽然就懂了——
當你深入地了解了你的偶像之後，就會發現他和你以為中的完全不一樣，幻滅什麽的，對它這種迷弟來說簡直跟天塌地陷差不多，三觀都在這段短短的時間內重塑好幾遍了！
由於荒蠻之地的山很多，所以辨別方向的參照物也比上面兩層要多得多。程喬和大豆相互印證之後，成功找到回去的方向，又是讓人抓狂的漫長路途之後，他們終於來到通道的正下方。
“看到沒有，那個就是通向第二層的通道，不過這條通道特別長，又是直上直下的，在沒有工具的幫助下，我恐怕是爬不上去的。”程喬對著半空中那個黑洞無奈地說。
冥擡起頭，盯著黑洞看了半天，再看看周圍的環境，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這裏看起來和其他地方並沒有不同，可冥就是覺得這裏的氣場不太對勁，他甚至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由於某種原因繞開了這個地方，不然天上有這麽大的黑洞，他怎麽會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呢。
“其實呢，咱們比其他被困在這裏的人要幸運的多。”大豆實在飛不動了，落在地上，晃著小腦袋喘粗氣。
“這話怎麽說？”程喬問。
“你忘了嗎？咱們上面可是還有兩個壯勞力呢！如果咱們有足夠長的繩子，你們在下面往上爬，他們在上面往上拉，這樣一來你們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出去的！而其他人想要從這條通道爬上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程喬無奈苦笑，“就算咱們有那麽長的繩子也上不去，你這個長翅膀的都沒辦法把消息傳遞給上面的人，他們怎麽會知道咱們在下面的情況，這麽多天過去了，張煜說不定已經回了第一層，曾千瑞可能也找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了。況且你現在還能一口氣飛到上面去嗎？”
大豆看看那頗具恐怖色彩的黑洞口，再看看自己那跌下神壇、正皺眉凝視著那黑洞口的冥，小小的心裏突然升起萬千豪情，它“噌”地飛了起來，在洞口盤旋片刻，雖然身體十分疲倦，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說：“我可以飛上去的，如果我累了，我可以抓著石壁休息一會兒，別忘了我是蝙蝠！在這樣的通道裏我橫著斜著豎著都可以休息。不過這樣一來可能會花費很長的時間，我上去之後還得去找那兩個家夥，算起來又要花費不少時間，但是有希望離開就是好事，總比咱們一直坐在這裏幹等要好得多吧！”
這倒也是個辦法。
程橋摸摸下巴，她自己是從上面下來的，知道這條通道中沒有任何危險，而上面那一層空曠得很，相對而言也要比荒蠻之地安全得多。大豆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與其在這裏連飛一下都覺得困難，還不如讓它試著飛上去。就算救不出他們，大豆一個人離開也是好的。
至於能不能找到這麽長的繩子救他們上去，那是下一步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你先上去吧，記住，上去之後先不要急著找繩子救我們，先確定上面有沒有變化，尤其要註意張煜的身體狀況。如果他還留在上面，身體又吃不消的話，你要先把他送回去，不要因為我們就讓他硬扛，記住，他倆的情況跟我們不同！”
程喬看看冥，笑容柔和了許多，“我們這邊你不用擔心，待會兒我們會去那邊找點吃的，再看看是否有能夠利用上的工具，說不定沒等你找到那麽長的繩子，我們就已經找到辦法自己上去呢。”
程喬的話最大限度上安慰了精神高度緊繃的大豆，大豆把程喬的囑托一一記下，再告誡他們不要在荒蠻之地亂跑，然後撲扇著翅膀精神抖擻地飛進洞口，繼續它那不知何時是盡頭的旅程。
望著大豆逐漸消失的背影，程喬有些羨慕地說：“我覺得這裏對有翅膀的種族還是有一定優待的，你看大豆它就算了飛得費勁，至少還可以鉆進那個洞裏，你再看看咱們倆，就算疊羅漢也夠不著那洞口啊！”
冥也笑了，“我在這裏游蕩的這段時間，每天都在想如果你還在，現在正在做什麽，和什麽人在一起。我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你會跟它在一起，更沒想到我會在這裏碰到它。當年一別還以為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呢。”
“是啊，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麽奇妙，有些人以為可以天天在一起，可是一轉眼又不見了！”程喬邊說邊沒好氣地瞪了冥一眼。
冥委屈地摸摸鼻子，他也沒想到兩個人會在最後關頭分開，而且一分就是這麽久。不過他們能夠重逢，說明他們之間也是有緣分的，這份緣分已經足夠他感天謝地了。
“咱們去那邊的樹林找點吃的，別把你餓壞了。”冥早就發現程喬的手時不時地在衣兜上面摸兩下，一副想吃又舍不得吃的模樣。看來這丫頭是餓得狠了。
冥沒有饑餓感，所以除了最開始找程喬的那段時間，他很少會往樹林這種常年聚集了找吃食之人的地方轉悠，也不清楚樹林裏的食物是多是少。不過他在荒蠻之地待了那麽久，貌似從來沒聽說哪個鬼是餓死的，所以就算食物匱乏，也總有能吃的。
“你先吃一點吧，咱們能找到食物。”冥心疼地說，他知道程喬在擔心，畢竟他們還不知道要在荒蠻之地待多久，不留點口糧在身上總是心裏發慌的。
程喬拿出一個饅豆，寶貝似的遞到冥的面前。
“這個東西你沒見過吧！這就是陰間的人們最主要的口糧。單說口感的話，它是真的沒有辦法跟陽間的食物相比，所以我覺得那些肯留在陰間長期生活的人肯定都不是吃貨，不然光是為了好吃的，他們肯定也會選擇回到人間。”
冥笑得更燦爛些，他接過饅豆左看右看，卻始終沒有嘗一口。
“如果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是想回到陽間還是留在這裏？不去考慮一切外在的因素。”
程喬本來想勸冥吃一口饅豆，嘗嘗這陰間的主糧，聞言，她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似的眨眨眼，冥又問了一遍，她才聽明白。
不考慮外界的一切因素，她是想回到陽間，還是留在陰間？
她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她在想的都是去哪裏找冥，去哪裏找柳齊奧斯卡和言渺，找到之後想方設法把他們送回人間，實在不行去把那幾個吃鬼的家夥揪出來也行。
後來因為她遇到了張煜和曾千瑞，找其他人的事就間接耽誤了，不過身邊的人不同，她要做的事還是一樣的——把張煜和曾千瑞的生魂送回人間。
現在回頭一看，程喬才發現她一直想得都是怎麽把別人送回陽間，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想留在陰間，還是想要回到陽間，是想以鬼魂或者九唐那種邪修的方式回到陽間，還是想要進入輪回重新轉世回陽間。
她會忽略這個問題是因為她犯了程家的家規，自以為沒了轉世投胎的機會，可既然魂魄是可以重生的，那麽她這一世犯下的過錯，是否也有機會洗清呢？要是犯了錯就永遠不能投胎，陰間妥妥人滿為患了。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人間……
“我想留在這裏。”不等程喬得出自己的答案，冥少見地先開了口。
程喬詫異地看向冥，問：“你不想回去了嗎？”
冥凝視著她的雙眼片刻後微微低頭，笑了笑，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沈好聽。
“這裏給我的感覺還是挺舒服的，很安靜，很安寧，雖然總有些討厭的家夥出來礙事，但是比起陽間那些勾心鬥角，這裏已經很好了。如果二選一的話，我寧願留在這裏。”
程喬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冥內心的祥和。
這股祥和也影響了程喬，她脫口而出：“那我也留在這裏。”
“真的？”
程喬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當然是真的！我這一輩子在人間活過，陰間這三層我也都到過，不管在哪裏，生活總還是生活，本質沒什麽分別。不一樣的環境有這樣的活法，在人間可以享受美食的同時，人們也要想辦法努力賺錢，努力做貢獻，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加有意義。在陰間呢，生活確實單調很多，但是卻可以避免生死離別的苦，所以嘍，陰間陽間各有優缺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我的喜好就是你的選擇。”
冥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問：“可這裏沒有美食，生活是千篇一律的枯燥，還要面對那些不安分的鬼魂挑釁，除了弱肉強食，這裏什麽都沒有。這樣的生活你真的願意過嗎？不要考慮我的選擇，我想聽你自己的答案。”
程喬怔了怔：“你說的這裏，不會是荒蠻之地？”
冥點頭：“不然呢，我也沒去過其他地方。”
程喬思索片刻後仍舊點頭：“這裏的條件比上面艱苦些，但論環境的話其實也不比上面差多少，生活在這裏也是一樣的。不過我還是想上去二層，看能不能找到我父母。單是我自己的話，生活在這裏還是生活在人間，真的沒什麽分別。”
冥綻放了個愉悅的笑容，雙手環住程喬，將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中，輕聲說：“我一定會帶你上去的。”
他或許比程喬更想見到程父。
不過程喬的話還是讓表面淡定的他在心底樂開了花，其實在他說出自己的選擇之前，內心也很怕聽到程喬說出她想回人間，他先把自己的決定說出來，潛意識裏也抱著點兒她能留下陪他的想法。唯一口不對心的是那些他想留下的理由。
因為承受過不止一次的生死離別之痛，冥愈發覺得留在陰間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他可以和程喬永遠相守。雖然程喬說沒有鬼魂可以長久地留在陰間，但這個時限絕對活人的壽命要長久得多。也許在他們不得不進入輪回，重新回到人間之前，他們可以找到永遠留在陰間的方法呢。
當然了，他並不是真的想留在荒蠻之地，就像他說得那樣，他對陰間的其他地區一無所知，所以對他而言，陰間就等同於荒蠻之地，程喬肯為了他留在這裏，他自然也願意跟程喬去陰間其他地方轉轉，找個最適合他們的地方定居。
明明是荒漠一樣的世界，兩個攜手前行的人卻無形中在中他們的周圍呈現出一片粉紅色的海洋。
快到樹林的時候，冥突然拉住程喬的手，示意她先停下來。
“你要記住，這些有植物的地方是整個荒蠻之地最危險的區域，你別看在這裏走這麽長時間都沒有碰到過一個人，但只要咱們進入其中，很可能立刻就會有人攻擊咱們。所以待會兒你千萬不要離我太遠，遇到打不過的對手，你要第一時間向樹林外面跑，千萬不要停留，更不用管我，聽到沒有？”
程喬撅著嘴剛想反駁，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程喬只好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冥又囑咐了兩遍，確保程喬把荒蠻之地所有的生存法則都記在心裏之後，兩人才踏進樹林。為防萬一，他們沒有再牽手，而是保持著一前一後的隊形。
冥在這邊生活的時間長，對大體環境有所了解，警覺性也更高，因此他在前面開路。而程喬則跟在他身後，警戒著周圍黑暗中可能隱藏的一切危機。
樹林裏的視野要比外面暗一些，就好像這個世界也有獨立的光線，恰巧被遮天蔽日的樹林擋住了一樣。
隨著兩人的深入，周圍的植物種類豐富了起來，程喬發現這裏的草木和上面兩層都不一樣，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話，這裏的草木更貼近陽間，顏色是比較鮮艷的綠色，比一層那個深綠色看起來有食欲多了。
如果這些東西都能吃的話，她以後還是有很多口味選擇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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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豆捂著腦袋，陷入了苦苦的糾結之中。
程喬已經開始講述她來到陰間的經歷，說了小五和七七，說了輪回是一個泉眼，說了輪回泉水的妙用，說了那個帶著記憶不斷輪回的人……
冥靜靜地聽著，他的表情淡淡的，時而因程喬講到危險處而中美，時而因程喬的勇敢和機智而微笑。當程喬說到第二層陰間的時候，冥的情緒也出現了極大的波動。
“如果那些花朵下面連著的骷髏真是魂飛魄散之人，那你父母不就可以回來了嗎！”一想到程父，冥就像小孩子想起自己最崇敬的英雄那樣，露出了濃濃的向往和想念。
這麽多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程父那麽決絕地將他自己弄得魂飛魄散，除開他不想變成開啟鎮壓程森封印的鑰匙外，更因為他在邪修陣營裏看到了他最信任的徒弟。
即使程喬信誓旦旦地說程父不會那麽想，他還是難辭其咎。
如今霍然得知程父飛散的魂魄還有重聚的可能，他就激動得不能自已，若是能再見到程父，不管對方是否還記得他，他都要將當年的事解釋清楚。
他從來沒有背叛過程家，沒有背叛過程父的信賴，他沒有變壞，沒有投靠邪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程喬……
程喬……
冥眼中的閃光快速退去，他忽然意識到，在程父的心裏，他有沒有變成壞人也許並不是最重要的，程喬的安危才是程父到死都放心不下的。
他還是沒能保護好程父最在意的人，程喬身在陰間就是無聲的鐵證。
光是在陰間也就算了，偏偏還是在這個疑似蠻荒之地的地方。就算程父的魂魄重新凝聚，身在第三層的他們恐怕也沒機會再見一面了吧。
程喬倒是沒想那麽多，對她而言，能和冥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結果，其他的，隨緣吧。
當初他們進入“枉死城”的時候不也以為永遠都出不來了嗎，結果不也到了陰間，想起付出的慘重代價，程喬話音一頓，兩顆晶瑩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下來，落在了幹裂的泥土上。
見程喬哭了，冥急忙從愧疚中回神，有點笨拙地抹著她臉上的淚痕。
“咱們從那邊過來的時候……你看到了嗎？”程喬的聲音很弱，她生怕說話大聲一點，情緒會徹底崩潰。
冥沈默著點了點頭，他當時死死抓著程喬，根本無暇他顧，後來他察覺到程喬的手劇烈顫抖起來，還以為她受傷了。查看程喬的同時，他的餘光瞥見了木道人用身體封住那個漏洞的一幕。
“我們都沒想到木道人會犧牲自己……”冥的聲音也有些哽咽，那個時而正經時而跳脫的人，就那麽消散了。而且他只是正主留在那裏的氣息，連重新凝聚的機會都沒有，死了就是死了，永恒的死亡。
程喬也想到了這一點，淚水更加洶湧了。
好半天才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程喬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詢問冥來陰間後經歷過什麽，怎麽會跑來了荒蠻之地。
“荒蠻之地？”冥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有點反應不過來，不過隨即他就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般地說，“荒蠻之地，確實很符合這裏的實際情況。”
“那天過來的時候我被什麽東西砸了腦袋，暈過去了。等我想過來的時候，人就已經在這裏了。”冥的講述簡單而粗暴，程喬楞是沒反應過來，等她聽懂這話什麽意思之後，“騰”地坐了起來，差點兒撞到冥的下巴上。
“你說你醒過來就到了這裏？”程喬有點兒不敢相信，她在上面拼了命地找人，結果冥根本沒去過上面，這不是開玩笑一樣嗎！早知如此，她直接下來該多好，豈不是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縮短她和冥分別的時間嗎！
可反過來一想，如果自己沒管張煜死活，也沒幫著曾千瑞找桃子的話，她很可能也沒機會發現那個通往第二層的山洞，後面的這些事，她也無從知曉了。
命運總是會把人生經歷的各種看似毫無關系的事情，用一根看不見的繩子連在一起，環環相扣，缺一不可。直到揭開結果的時候人們才會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經歷的每個細節都不是沒有意義的。
冥也覺得有些可笑，分別之後的程喬上山下坑，日子過得多姿多彩，他可倒好，一腦袋紮到荒蠻之地，從一個漫無邊際的游蕩進入到另一個漫無邊際的游蕩，連適應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
“我剛過來的時候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只知道你不在我身邊，我開始瘋狂地找你……”
和初到“枉死城”的經歷差不多，冥睜開眼沒能看到程喬，內心慌亂的同時又抱著一絲希望，他這個活體狀態過來的人都平安無事，程喬應該也不會有大問題。
從他暈過去之前的情況分析，他們很可能是在即將到達陰間的時候分散的，那麽落地的地點應該不會太遙遠，他只要耐著性子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的。
可現實狠狠打了他的臉。
短時間內沒能找到程喬，冥的內心十分焦慮，甚至懷疑程喬是不是在過來的過程中出現了紕漏，人已經不再了。
還是那句話，在無盡的時間和空間面前，再大的悲傷都會淡化，最終消失。冥從最開始的痛苦絕望緊張，到漸漸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一天沒確定程喬已死，他就絕對不會放棄，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
這個信念支撐著他在這看不到邊際的荒蠻之地流浪，累了就停下來歇會兒，走得動就繼續走，也不看自己到底在向那個方向前行。
不同於陰間第一層的平靜安寧，也不同於第二層的空曠寂靜，荒蠻之地簡直是地獄的最佳代名詞，所有被流放到這類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偶爾撞見一個，便會迎來一場激烈的戰鬥。
冥從最開始的嚴陣以待，到後來漸漸麻木，反而從這沒休沒止的打鬥中找到了一種發洩的快?感，他正愁找不到程喬，這些送上門的人手沙包，不打豈不是太浪費了。
“這裏的很多人並不是生前作惡，而是死後在陰間犯下了不可彌補的罪過，有些人掌握了吃鬼的法術，他們時常相互吞食，直到今天，剩下的都是不好惹的厲害角色。”
冥說完之後憂心忡忡地看著程喬，沒了程家血脈之力的加持，程喬就是個普通的亡魂，她在荒蠻之地簡直是一盤最好下口的小菜，說不上什麽時候就被人給吃了。
程喬顯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糟糕，她的註意力正集中在“吃鬼術”上。
“我在上面也碰到過吃鬼的人。”程喬剛才只是簡略地講了幾句，這會兒單獨把大毛一家和他們生前的交集，以及他們在陰間謀劃的一切。
“可惜，我的出現打草驚蛇，他們提前跑了。”程喬忍不住嘆氣，如果她把大毛一家的麻煩解決掉，現在就能更加安心地跟冥在荒蠻之地看看漫天……荒涼。
冥的眉頭霍然皺緊：“你碰上會吃鬼的人了？”
程喬用力點頭，大毛那個孩子看起來乖乖的，實際卻是個讓她有心心寒的存在，她真好奇在她們到處找人的這段時間裏，那邊是不是已經搞出大動靜了。
不過反過來想，陰間二層的存在從根本上抹平了他們作惡的嚴重後果，當“死亡”不是終結，一切看似悲壯的過程都顯得跟鬧著玩差不多。
“你是從哪兒過來的？”冥終於想到了這個最重要的問題，他自打來到這邊之後就一直在各處轉悠，從來沒見過能離開的通道，否則他也不會在這兒待到現在了。
“就是在那邊啊！”程喬辨別了半天方向才找到來時的路。
冥看看程喬，再看看不停點頭的大豆，頓時陷入了沈默。
程喬說的方向他去過不止一次，卻從來沒看到過什麽出口。
“那個出口在半空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那東西說不定會隨時消失。”想起那個黑洞一樣的存在，程喬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不過既然成功找到了冥，他們繼續在這兒待著也沒什麽意義了，荒蠻之地也好，冥河也好，有生之年見過一面就足夠了，她還是更願意和冥去第一層生活，像小五和七七那樣。
何況回去之後，她就不用為吃的發愁了。
在第二層花費的時間全部用在了趕路上，程喬再怎麽省吃儉用還是吃掉了大部分口糧，進入地坑之前，她把所有食物都帶在了身上，經過這段時間的消耗，也沒剩下多少了。
程喬懷疑要是繼續留在這裏，她可能會成為蠻荒之地有史以來第一個餓死的倒黴蛋。
“荒蠻之地有沒有能吃的東西啊？”程喬實在餓得難受了。口袋裏僅剩的幾顆饅豆她實在沒舍得吃，她的原意是給冥留著，可走出來好幾天，她發現冥似乎不需要吃東西，她從沒聽他說過“餓”。
“吃的東西？”冥楞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應該有吧，我看那些成天打架鬥毆的人會去那邊的樹林裏找吃的。”
荒蠻之地只是比上面兩層荒涼一些，但到底擁有著整個陰間最大的水源系統，這裏的植物種類反而比上面兩層加在一起還要多些。
“那個……”自從遇到冥、存在感就降為零的大豆終於找到了說話的契機，它看看冥，再看看程喬，下定決心一般梗著小脖子問：“冥大人，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呀？”
冥楞了楞，不明白它為什麽要這麽問。
大豆被他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明明很溫和的目光，它就是不敢看。
“程喬，你有沒有覺得冥大人哪裏不對勁？”大豆轉而去問程喬。
程喬也楞了下，盯著冥上看下看了半天，疑惑地搖頭，眼前的人和分開前一模一樣，她沒覺得哪裏有問題。
“咳咳……”大豆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在它看來，冥的問題顯而易見。
“你不是說冥大人是肉身狀態穿過來的嗎，為什麽我看不出來？”
大豆這話出口的同時，程喬的身子一震，對啊，如果說以前她不覺得冥以真身進入陰間的狀態有什麽不同的話，那麽在見過張煜之後，她怎麽都該明白了。
活人肉身在陰間看來，就跟活人在陽間見了鬼差不多，怎麽都覺得不那麽真實。可眼前的冥，和她在第一層見過的所有鬼魂並沒有絲毫不同。
難道……
這個猜測讓程喬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雖然擺在眼前最嚴重的問題是他們極有可能無法離開荒蠻之地，但一想到冥可能已經死了，程喬那顆心還是疼得快抽筋了。
“你們在說什麽？”冥微微皺眉，他覺得自己應該能聽懂這兩人間的對話，偏偏聽不懂。
程喬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好半天才把蔓延到鼻腔的酸味壓下去。她仰起頭，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流淌下來。
沒關系的，不就是死嘛！魂飛魄散都不是終結，肉身的消亡又有什麽好悲哀的……
“我，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找你的時候遇到一個肉身進入陰間的人，叫張煜。”程喬猶豫著不知該怎麽開口，大豆已經不管不顧地說出了答案。
“你們是說，我的狀態和那個張煜不一樣？”冥這回聽明白了，神情瞬間也嚴肅起來。
他很確定自己清醒之後沒遇到過致命的危險，如果自己當真從活人狀態變成了鬼魂的話，異變只能發生在他從“枉死城”過道陰間的這段路上。
不過他人都在荒蠻之地出不去了，還需要在乎自己是不是活人嗎！反正程喬都死了，他也不打算一個人回到陽間，無知無覺下變成鬼魂也省去許多麻煩。
“不是……冥大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大豆被冥看了一眼，說話有點兒結巴了，“我的意思是說，您看起來和程喬沒兩樣，可程喬會餓，您……餓嗎？”
程喬也關切地打量著冥，生怕他餓卻不肯說。
冥拍拍自己的肚子，他來這邊之後從來沒吃過飯，卻神奇地沒覺得餓過。
不過鬼魂也需要吃飯的嗎？從未見過大片饅豆地的冥有點兒接受無能。
“那兩個‘蘿蔔’在你身上嗎？”程喬問道。
冥搖了搖頭，他醒過來的時候那兩個東西就不見了，也不曉得是半路上弄丟了還是在他昏迷的時候被別人撿走了。
“會不會是你不小心吸收了？”程喬急得自己剛來的時候就是靠“白蘿蔔”康覆起來的，那東西對鬼魂來說是珍貴的補給品，冥昏迷的那段時間，由於內外多重因素跨越了生死，由活人變成了鬼魂，而後鬼魂接觸到“白蘿蔔”，將其自動吸收。
那東西很“頂餓”，冥身上有兩個，全部吃下去的話，差不多足夠他支撐到現在。
冥想了想，覺得程喬這個猜測的可能性還是蠻大的。
大豆很想問“白蘿蔔”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神奇的作用，它不止一次看程喬用“白蘿蔔”化腐朽為神奇了。但它也知道不該問的不要亂打聽，特別是當著冥大人的面。
冥大人無論是活人還是鬼魂，都是它精神上最崇拜的偶像。
“行了，我的問題咱們以後慢慢再說，現在咱們先去看看那個通向上面的通道，如果能夠回去的話，咱們立刻就上去，要是上不去的話咱們就去找吃的。”
冥一臉寵溺地摸摸程喬的腦袋，程喬突然紅了臉，兩人手牽手在前面逛街似的往前溜達，大豆怨念地撲扇著小翅膀在後面跟著，越看越覺得眼前這個不是它記憶中那個風神俊逸的冥大人，眼前這個家夥和那些一談戀愛就變二傻子的小青年有什麽分別？有什麽分別！
內心瘋狂吐槽的同時，大豆突然想到人們常說偶像是要遠觀的，以前它不明白這話的深意，現在它忽然就懂了——
當你深入地了解了你的偶像之後，就會發現他和你以為中的完全不一樣，幻滅什麽的，對它這種迷弟來說簡直跟天塌地陷差不多，三觀都在這段短短的時間內重塑好幾遍了！
由於荒蠻之地的山很多，所以辨別方向的參照物也比上面兩層要多得多。程喬和大豆相互印證之後，成功找到回去的方向，又是讓人抓狂的漫長路途之後，他們終於來到通道的正下方。
“看到沒有，那個就是通向第二層的通道，不過這條通道特別長，又是直上直下的，在沒有工具的幫助下，我恐怕是爬不上去的。”程喬對著半空中那個黑洞無奈地說。
冥擡起頭，盯著黑洞看了半天，再看看周圍的環境，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這裏看起來和其他地方並沒有不同，可冥就是覺得這裏的氣場不太對勁，他甚至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由於某種原因繞開了這個地方，不然天上有這麽大的黑洞，他怎麽會從來都沒有見到過呢。
“其實呢，咱們比其他被困在這裏的人要幸運的多。”大豆實在飛不動了，落在地上，晃著小腦袋喘粗氣。
“這話怎麽說？”程喬問。
“你忘了嗎？咱們上面可是還有兩個壯勞力呢！如果咱們有足夠長的繩子，你們在下面往上爬，他們在上面往上拉，這樣一來你們還是有很大機會能出去的！而其他人想要從這條通道爬上去，就只能靠自己了。”
程喬無奈苦笑，“就算咱們有那麽長的繩子也上不去，你這個長翅膀的都沒辦法把消息傳遞給上面的人，他們怎麽會知道咱們在下面的情況，這麽多天過去了，張煜說不定已經回了第一層，曾千瑞可能也找沒人的地方躲起來了。況且你現在還能一口氣飛到上面去嗎？”
大豆看看那頗具恐怖色彩的黑洞口，再看看自己那跌下神壇、正皺眉凝視著那黑洞口的冥，小小的心裏突然升起萬千豪情，它“噌”地飛了起來，在洞口盤旋片刻，雖然身體十分疲倦，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說：“我可以飛上去的，如果我累了，我可以抓著石壁休息一會兒，別忘了我是蝙蝠！在這樣的通道裏我橫著斜著豎著都可以休息。不過這樣一來可能會花費很長的時間，我上去之後還得去找那兩個家夥，算起來又要花費不少時間，但是有希望離開就是好事，總比咱們一直坐在這裏幹等要好得多吧！”
這倒也是個辦法。
程橋摸摸下巴，她自己是從上面下來的，知道這條通道中沒有任何危險，而上面那一層空曠得很，相對而言也要比荒蠻之地安全得多。大豆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與其在這裏連飛一下都覺得困難，還不如讓它試著飛上去。就算救不出他們，大豆一個人離開也是好的。
至於能不能找到這麽長的繩子救他們上去，那是下一步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你先上去吧，記住，上去之後先不要急著找繩子救我們，先確定上面有沒有變化，尤其要註意張煜的身體狀況。如果他還留在上面，身體又吃不消的話，你要先把他送回去，不要因為我們就讓他硬扛，記住，他倆的情況跟我們不同！”
程喬看看冥，笑容柔和了許多，“我們這邊你不用擔心，待會兒我們會去那邊找點吃的，再看看是否有能夠利用上的工具，說不定沒等你找到那麽長的繩子，我們就已經找到辦法自己上去呢。”
程喬的話最大限度上安慰了精神高度緊繃的大豆，大豆把程喬的囑托一一記下，再告誡他們不要在荒蠻之地亂跑，然後撲扇著翅膀精神抖擻地飛進洞口，繼續它那不知何時是盡頭的旅程。
望著大豆逐漸消失的背影，程喬有些羨慕地說：“我覺得這裏對有翅膀的種族還是有一定優待的，你看大豆它就算了飛得費勁，至少還可以鉆進那個洞裏，你再看看咱們倆，就算疊羅漢也夠不著那洞口啊！”
冥也笑了，“我在這裏游蕩的這段時間，每天都在想如果你還在，現在正在做什麽，和什麽人在一起。我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你會跟它在一起，更沒想到我會在這裏碰到它。當年一別還以為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呢。”
“是啊，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麽奇妙，有些人以為可以天天在一起，可是一轉眼又不見了！”程喬邊說邊沒好氣地瞪了冥一眼。
冥委屈地摸摸鼻子，他也沒想到兩個人會在最後關頭分開，而且一分就是這麽久。不過他們能夠重逢，說明他們之間也是有緣分的，這份緣分已經足夠他感天謝地了。
“咱們去那邊的樹林找點吃的，別把你餓壞了。”冥早就發現程喬的手時不時地在衣兜上面摸兩下，一副想吃又舍不得吃的模樣。看來這丫頭是餓得狠了。
冥沒有饑餓感，所以除了最開始找程喬的那段時間，他很少會往樹林這種常年聚集了找吃食之人的地方轉悠，也不清楚樹林裏的食物是多是少。不過他在荒蠻之地待了那麽久，貌似從來沒聽說哪個鬼是餓死的，所以就算食物匱乏，也總有能吃的。
“你先吃一點吧，咱們能找到食物。”冥心疼地說，他知道程喬在擔心，畢竟他們還不知道要在荒蠻之地待多久，不留點口糧在身上總是心裏發慌的。
程喬拿出一個饅豆，寶貝似的遞到冥的面前。
“這個東西你沒見過吧！這就是陰間的人們最主要的口糧。單說口感的話，它是真的沒有辦法跟陽間的食物相比，所以我覺得那些肯留在陰間長期生活的人肯定都不是吃貨，不然光是為了好吃的，他們肯定也會選擇回到人間。”
冥笑得更燦爛些，他接過饅豆左看右看，卻始終沒有嘗一口。
“如果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是想回到陽間還是留在這裏？不去考慮一切外在的因素。”
程喬本來想勸冥吃一口饅豆，嘗嘗這陰間的主糧，聞言，她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似的眨眨眼，冥又問了一遍，她才聽明白。
不考慮外界的一切因素，她是想回到陽間，還是留在陰間？
她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她在想的都是去哪裏找冥，去哪裏找柳齊奧斯卡和言渺，找到之後想方設法把他們送回人間，實在不行去把那幾個吃鬼的家夥揪出來也行。
後來因為她遇到了張煜和曾千瑞，找其他人的事就間接耽誤了，不過身邊的人不同，她要做的事還是一樣的——把張煜和曾千瑞的生魂送回人間。
現在回頭一看，程喬才發現她一直想得都是怎麽把別人送回陽間，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想留在陰間，還是想要回到陽間，是想以鬼魂或者九唐那種邪修的方式回到陽間，還是想要進入輪回重新轉世回陽間。
她會忽略這個問題是因為她犯了程家的家規，自以為沒了轉世投胎的機會，可既然魂魄是可以重生的，那麽她這一世犯下的過錯，是否也有機會洗清呢？要是犯了錯就永遠不能投胎，陰間妥妥人滿為患了。
如果真的可以回到人間……
“我想留在這裏。”不等程喬得出自己的答案，冥少見地先開了口。
程喬詫異地看向冥，問：“你不想回去了嗎？”
冥凝視著她的雙眼片刻後微微低頭，笑了笑，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沈好聽。
“這裏給我的感覺還是挺舒服的，很安靜，很安寧，雖然總有些討厭的家夥出來礙事，但是比起陽間那些勾心鬥角，這裏已經很好了。如果二選一的話，我寧願留在這裏。”
程喬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冥內心的祥和。
這股祥和也影響了程喬，她脫口而出：“那我也留在這裏。”
“真的？”
程喬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當然是真的！我這一輩子在人間活過，陰間這三層我也都到過，不管在哪裏，生活總還是生活，本質沒什麽分別。不一樣的環境有這樣的活法，在人間可以享受美食的同時，人們也要想辦法努力賺錢，努力做貢獻，讓自己的生命變得更加有意義。在陰間呢，生活確實單調很多，但是卻可以避免生死離別的苦，所以嘍，陰間陽間各有優缺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我的喜好就是你的選擇。”
冥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問：“可這裏沒有美食，生活是千篇一律的枯燥，還要面對那些不安分的鬼魂挑釁，除了弱肉強食，這裏什麽都沒有。這樣的生活你真的願意過嗎？不要考慮我的選擇，我想聽你自己的答案。”
程喬怔了怔：“你說的這裏，不會是荒蠻之地？”
冥點頭：“不然呢，我也沒去過其他地方。”
程喬思索片刻後仍舊點頭：“這裏的條件比上面艱苦些，但論環境的話其實也不比上面差多少，生活在這裏也是一樣的。不過我還是想上去二層，看能不能找到我父母。單是我自己的話，生活在這裏還是生活在人間，真的沒什麽分別。”
冥綻放了個愉悅的笑容，雙手環住程喬，將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中，輕聲說：“我一定會帶你上去的。”
他或許比程喬更想見到程父。
不過程喬的話還是讓表面淡定的他在心底樂開了花，其實在他說出自己的選擇之前，內心也很怕聽到程喬說出她想回人間，他先把自己的決定說出來，潛意識裏也抱著點兒她能留下陪他的想法。唯一口不對心的是那些他想留下的理由。
因為承受過不止一次的生死離別之痛，冥愈發覺得留在陰間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至少他可以和程喬永遠相守。雖然程喬說沒有鬼魂可以長久地留在陰間，但這個時限絕對活人的壽命要長久得多。也許在他們不得不進入輪回，重新回到人間之前，他們可以找到永遠留在陰間的方法呢。
當然了，他並不是真的想留在荒蠻之地，就像他說得那樣，他對陰間的其他地區一無所知，所以對他而言，陰間就等同於荒蠻之地，程喬肯為了他留在這裏，他自然也願意跟程喬去陰間其他地方轉轉，找個最適合他們的地方定居。
明明是荒漠一樣的世界，兩個攜手前行的人卻無形中在中他們的周圍呈現出一片粉紅色的海洋。
快到樹林的時候，冥突然拉住程喬的手，示意她先停下來。
“你要記住，這些有植物的地方是整個荒蠻之地最危險的區域，你別看在這裏走這麽長時間都沒有碰到過一個人，但只要咱們進入其中，很可能立刻就會有人攻擊咱們。所以待會兒你千萬不要離我太遠，遇到打不過的對手，你要第一時間向樹林外面跑，千萬不要停留，更不用管我，聽到沒有？”
程喬撅著嘴剛想反駁，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程喬只好委委屈屈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冥又囑咐了兩遍，確保程喬把荒蠻之地所有的生存法則都記在心裏之後，兩人才踏進樹林。為防萬一，他們沒有再牽手，而是保持著一前一後的隊形。
冥在這邊生活的時間長，對大體環境有所了解，警覺性也更高，因此他在前面開路。而程喬則跟在他身後，警戒著周圍黑暗中可能隱藏的一切危機。
樹林裏的視野要比外面暗一些，就好像這個世界也有獨立的光線，恰巧被遮天蔽日的樹林擋住了一樣。
隨著兩人的深入，周圍的植物種類豐富了起來，程喬發現這裏的草木和上面兩層都不一樣，如果非要形容一下的話，這裏的草木更貼近陽間，顏色是比較鮮艷的綠色，比一層那個深綠色看起來有食欲多了。
如果這些東西都能吃的話，她以後還是有很多口味選擇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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